重要的只有当下创造的欲望

立正|天真保险

/非常久远的一篇先婚后爱(是答应给老哲的生贺)

/原本不打算发了,但躺在文档里好像又有点儿浪费


1.

    朱正廷想,如果这场近乎完美的婚礼,新郎不是陈立农就更好了。


    父亲牵着他的手走红毯,脚底是形状饱满娇艳欲滴的奥斯汀玫瑰花瓣,在深红色庄重的地毯上洒出一地浪漫天真来。朱正廷在心里苦笑一声,想起半个月前自己为了刁难陈立农而提的荒唐条件,本意是要他知难而退,谁知道他居然是迎难而上的勇气型选手。


2.

    “正廷,婚礼上的花,你有什么想法吗?”

    半个月前,朱正廷和陈立农面对面坐在新房的客厅,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的细节。他们前几天已经在漫长拉锯中定下了婚礼现场的色调和主题,朱正廷努力装出认真的样子,却还是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对面的人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从自己眼里甩出去的刀在他面前好像都化成了水,不仅没伤到他,甚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从容了。

    真烦。

    “陈立农,我说了好多遍,这个婚我不会结的,过几天我和我爸一起去你们陈家赔个不是,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这件事就算完了成吗?”

    陈立农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来,说的话却更让朱正廷恨得牙痒痒:“正正,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那我就先定蓝色妖姬了哦?”

    搞什么啊?用蓝色妖姬?这颜色和浪漫素雅也太不搭了吧?

    朱正廷艺术家的自我修养不允许陈立农再自作主张,于是心生一计,干脆顺水推舟:“奥斯汀玫瑰你听说过吗?我要刚刚开放的新鲜玫瑰,一部分放在草坪两侧的花柱上,另一部分把花瓣摘下来,洒在红毯上。”

    “一定要是全世界最顶尖玫瑰园里的,刚刚开放的才行哦,叶边不可以太卷,形状一定要饱满,花瓣不可以有杂色……”

    朱正廷还说了好些无理要求,他深知自己在胡搅蛮缠,也笃定陈立农肯定做不到,他盘算着婚礼那天就用陈立农没满足他的要求为借口,把这个狗屁婚约甩在脑后。

    一想到自己大闹婚礼现场谁也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朱正廷就觉得心情大好,于是接下来这几天他格外配合,陈立农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好像是真的对这段婚姻有憧憬。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立农居然压着婚礼的最后期限给他把玫瑰送了过来。

    离仪式只剩三个小时,几大箱子娇艳欲滴的奥斯汀玫瑰齐刷刷摆在礼堂门口,卸货的大叔看着朱正廷呆愣在原地,爽朗地说:“嘿,您就是朱先生吧?您这可是嫁对人了!小陈总为了这些玫瑰,花了好多心思呢!”

    朱正廷又气,又觉得受到了羞辱,他睁圆眼睛瞪了大叔一眼:“谁要嫁给他啊?”然后狠狠一跺脚,跑回去找陈立农了。

 

    陈立农这时正在和几个花艺师商量着陈设布置,为了让那些玫瑰在婚礼上是最饱满的状态,他特意雇了人现场修剪现场插花,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他又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里:“玫瑰到了诶,喜欢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正廷对准他肩膀猛地一推,气急败坏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讲:“你是猪吗?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都说了不想跟你结婚,你有心思做这些,不如劝你爸把这个狗屁联姻给撤了!”

 

    陈立农的笑慢慢收起来,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亲和的气场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严肃的疏离。原本跟在他身后花艺师,都默默退开了好几步。

    陈立农稍稍向前倾身,刻意压低了声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朱正廷,你又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我做这些是为了让我们陈家更体面更风光,不会在这场婚礼上被你们朱家压上一头。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你吗?”

    “世界上不想结婚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但幼稚得以为全世界都绕着自己转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陈立农说完这段话,笑容又重新回到他脸上,仿佛刚才那个危险又深沉的人不是他。他向后微微撤了半步,刚才笼罩在朱正廷脸上的阴影尽数散去,却在他心上蒙了更厚一层迷纱。

    朱正廷浑身都因为陈立农的话而凉得彻骨,漂亮的眸子里是惊讶也是委屈,他深深看了陈立农一眼,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化妆间。

    不就是结婚吗。结就结啊,他朱正廷长这么大,有怕过什么吗?

 

3.

    婚礼快要进行到交换对戒,他和陈立农站在神坛前,听神父致辞。朱正廷不看他,只盯着他身后的花柱,Keira玫瑰细腻精致,和淡紫色的风信子搭配出一些优雅和圆满来。朱正廷又偷偷环视一圈,才发现几乎每个小细节都是陈立农在问过意见后,按他的喜好完成的。甚至在品种纷繁的奥斯汀玫瑰里,陈立农都挑中了他最喜欢的那几款。

    他原来幻想过的梦中的婚礼,突然就鲜活起来。

 

    朱正廷回想起这兵荒马乱的半个月,陈立农为一场从天而降的婚礼焦头烂额,还要忍受自己刁钻无理的要求,而自己不仅没帮忙,还总想着添乱。最终呈现的效果又是那样符合他对婚礼的期待,让他不免升起许多愧疚。

    真的是自己太自私了吗?

    朱正廷这样想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回来,和陈立农撞在一起。他的目光还有些没对焦,视线里的陈立农模模糊糊的,但看出来是笑着的样子。陈立农见他眼神还迷离着,于是稍稍凑近,歪着头看他。朱正廷眨眨眼睛对上视线,有些歉疚地咧嘴笑了。

    个中心理,坐在底下的嘉宾们是不知道的,只当他们在调笑,落得一句般配的夸奖。

    神父终于结束冗长的致辞,他们互相庄严地说“我愿意。”然后从小花童手里接过戒指,为对方戴上。

    陈立农摊开手掌,朱正廷眼尖地发现他指腹和手心上有好几道划痕,有的只是浅浅的一条线,有的是泛红的,看上去曾冒过血的小点。

    他忽然想起自己做好妆发穿上西装,宣战似的站在陈立农面前时,他正小心翼翼地和花艺师学习如何剪花枝,这些伤口,应该都是拜那些漂亮玫瑰所赐。

    突然就有些心软,说不清是感动,还是亏欠。

    朱正廷把左手轻轻覆上去,看着那枚素丽的钻戒被推到无名指指根,陈立农停下来端详了一会,准备放开朱正廷的手时,却被他回握住了。

 

    很轻很轻地十指交握,朱正廷把掌心架空,怕碰到伤口。礼堂的钟声在这时响起来,他在陈立农呆愣住的间隙里,凑近他的唇畔,献上了一个感激而充满歉意的吻。

 

3.

    仪式结束,他和陈立农挽着手去见宾客,客人大多都与家里有过利益往来,说话也很客气,他们收了一路的祝福,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都觉得头有点沉甸甸地往下坠。

    房子是陈立农父亲早早置办给他结婚用的,公寓不算很大,但胜在是市中心江景房,去哪里都很方便。朱正廷昨天第一次来,自觉把行李箱搬进了客卧,陈立农本着婚后互不干涉的原则,也就没有反对。

    他们已经很累了,喝了不少酒,还要分心去应酬,装恩爱反倒是最不用他们担心的事情。陈立农拆了领带,大字型躺倒在床上,朱正廷进自己房间整理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行李。

 

    等朱正廷从卧室里出来,陈立农已经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了。他穿着藏青色的宽松居家服,头发半干着,显得随意又舒适,朱正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猛然想起自己有正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陈立农,家…呃,家里有没有灯啊?”

    陈立农抬眼看了看头顶正发光发热的灯泡,回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

    朱正廷在心里暗骂自己大脑当机,说话也跟着奇怪,连忙解释:“那个,我是说那种小夜灯,小小一个,插上去就能亮的那种。”

    陈立农摇摇头。他还有些不习惯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也没什么耐心与他在这些奇怪的事情上周旋。

    朱正廷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去超市买。陈立农把他咬着唇思考的样子尽收眼底,脑海里忽然闪过婚宴上朱正廷那个卷毛朋友和他说的:“正正他怕黑哦,你记得晚上要给他留一盏灯。”

    啧,这些突然想到的东西,反倒没办法忽略了。陈立农皱着眉头起身,开口却是平和的:“喂,有蜡烛,你要吗?”

    朱正廷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刚才被他咬得泛白的嘴唇也重回血色,他重重地点头,说谢谢。

    陈立农翻箱倒柜了好一会,找到蜡烛给他,朱正廷接过去的时候,突然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他掰开手掌仔细看了一会,抬起头时,下目线显得无辜又温柔。

    “你手上的伤口,我帮你擦点药吧!”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陈立农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朱正廷从房间里拿出医药箱,给他擦药膏。

    “这个药膏是祛疤的,我以前做雕塑的时候经常划到手,用了这个之后都看不出来。”

    他动作很柔,语调也轻轻快快,陈立农回忆他与朱正廷认识的半个月,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积极而轻松的真性情,说话也从来没有遮遮掩掩的意图。

    自己今天对他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太重了?自己也是不想结婚的那一个,却说出那样不尊重的、贬低人的话,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今天的玫瑰真的很好看,”朱正廷抬头与陈立农对视,明眸似水,流转很多真诚的赞美,“你从哪里运来的啊?”

    陈立农越看他的眼睛,越觉得自己说了重话伤了人,语调都不自觉放轻了:“保加利亚玫瑰园……你不是说想要顶尖玫瑰园里的嘛,我也不太懂,只是我们空运那边的人都说那里很好。”

    “哇,陈伯伯真的很厉害,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们家运输业上也有生意。”

    陈立农扑哧一声笑出来,连不领情都显得很温和:“喂,我们家的运输是从我开始做的。你刚刚夸错人了。”

    朱正廷愣住,后知后觉地说,“啊,那小陈总真的很厉害。”

    他对着涂好药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来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总是透露出未加粉饰的天真的情感:“好啦。”

    陈立农看着他很自然地收拾好药箱回房间,思维仿佛被天真围剿。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4.

    朱正廷最终还是没有睡在卧室里。点上蜡烛的房间迅速升温,与他争夺本就不多的氧气,他越躺越觉得气闷,只好吹灭了蜡烛,开了客厅里最小最暗的柜灯。

    早上起来的时候,陈立农看到朱正廷侧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很大的靠枕,两只手臂环不住,其中一只便从枕头顶端垂下来,显得有些滑稽。

    陈立农凑近去看,发现他眉头皱着,好像很委屈。他靠近鬓角的地方有一颗小痣,平常看不出来,从这样一个侧脸的角度看过去,显得离眼睛很近,像晶莹的泪痣。

    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朱正廷的长相,虽然初见的那一眼让他足足惊艳了许久,但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抵抗让这份惊艳渐渐稀释了,直到这一刻才重新鲜活起来。

    陈立农回房间找出一条毯子,轻轻搭在朱正廷身上。出门时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朱正廷压着生物钟醒过来,被盖在身上的毛毯小小地惊讶住,他隐约觉得陈立农和他的关系,好像终于从“被迫结婚的利益伙伴”里跳脱出来,有了一些缓慢的但有利的进展。

    这些进展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只好在画室里说给尤长靖听。

    尤长靖之前只听说了朱正廷的婚讯,却没弄清楚这场联姻到底是怎么来的,于是刚好趁这次机会刨根问底。

    “就我爸,他说给我找了齐家那个小女儿联姻,然后我很生气,就跟他说实话实说喜欢男人,他不信,我就说那你一周之内给我找个男人,我立马结婚。”

    尤长靖看着朱正廷愁眉苦脸地叙述这一次吵架的过程,不由得笑出声来。

    “呀你别笑了,我本意是想着吓唬一下我爸,婚约躲不掉也能往后推一推吧,谁知道他居然真的给我找个了男的!”朱正廷咬牙切齿,想到这件事,又气又后悔。

    尤长靖手上拿着的笔都笑掉了,被朱正廷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才勉强收住,问他:“那他对你好不好嘛?我看婚礼上,他还蛮君子的一个人。”

    朱正廷原本觉得,他应该对陈立农有很多抱怨,可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又没有立场,又没有理由。于是在这段对话之中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我也不知道……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朱正廷把婚礼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尤长靖听,“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也只对我说过这一次重话,其他时候都很温和。”朱正廷又想到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他还给我盖毯子。”

    “他说我幼稚的时候我其实很生气,但后来一想,所有人的都觉得陈家和我们家联姻是攀高枝,他如果不做这些事情,就真的会被落下笑柄,相比起他来,我的确过于幼稚了。”朱正廷思考的时候,眼神总是放空的,好像在自说自话。

    尤长靖很安静地听,很多人都觉得朱正廷任性、张扬,不好相处,但尤长靖知道他是一个极其细腻的人,他身上有一种纯粹的天真感,这让他保持善良且热烈,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会被这样的天真俘获。

    他由于不了解陈立农,也没有办法对他做出评价,只好问:“那你讨厌他吗?”

    朱正廷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摇摇头说:“我不讨厌他,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们能互相了解对方一点,可能关系会很不一样。”


    晚上回到家,朱正廷支着画架在卧室画画,他最近答应了一个画展,为此还要熬夜赶稿。他原来家里专门有个房间作画室,工具和设备都很齐,可是现在搬到陈立农家,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受了很多限制。所以每天都要两头跑,累不说,还总会被爸爸念叨结婚了还总跑回来不懂事。

    朱正廷一边画,一边觉得很委屈,这场婚姻打乱的是两个人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彼此都不适应,却又因为这层关系被绑得很彻底,任何小事都因为被打上婚姻的烙印而变得复杂又难缠。

    他正苦闷着,门外传来开锁声,陈立农风尘仆仆地回来,大衣搭在臂弯里,朱正廷纠结了一会,还是起身去迎接他。

    他走过去,伸出手臂,想接过陈立农的外套,陈立农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解。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秒,朱正廷后悔于自己的唐突,讪讪地放下手臂,却没想到被陈立农拥住了。

    他的怀抱有泠冽的檀木香味,朱正廷条件反射般睁大眼睛,稍稍用力把陈立农推开,他怕被误会,于是局促地说:“我,我是想帮你拿一下衣服!”

    “啊,抱歉。”陈立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为自己的贸然感到抱歉又好笑。“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他把大衣递过去,看到朱正廷还有些羞窘,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以为你还没回家。”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愉悦,朱正廷被这段插曲搞得心跳加速,连苦闷都消减不少,于是跟着明媚起来:“我在房间里画画。”

    “房间里?你带了工具吗?”陈立农有些惊讶。他一边脱下西装,一边向客厅走,路过朱正廷的卧室门口时,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被立在床边的画架。

    “只带了一点,房间放不下太多。”他实话实说,带着一点不满的意味,但语气又是平和的。

    “你可以先用我的书房。”陈立农坐在沙发上,伸了个很大的懒腰。“艺术学校差不多进入正轨了,到时候我给你一间单独的画室。”

    朱正廷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他几步跑向客厅,在陈立农身边不远的地毯上坐下来,手撑着下巴,自下而上地看着坐在沙发上,比自己高上一截的陈立农。

    “学校快开学了吗?什么时候?”

    “大概再过一个星期。”

    “那我终于不用跑那么远去上班了!”朱正廷小声欢呼。

    这所艺术学校的前身是朱家几年前投资的一个画廊,后来经营不善,一直没有找到下家,这一次和陈立农联姻,条件就是陈家能买下这块荒废的地皮。陈立农接管过来办艺术学校,刚好朱正廷也能当老师。

    陈立农看朱正廷兴奋的样子,他托着下巴,眼睛盈盈亮,弧线优美的嘴唇微张着,生动而真实。他今天看到了朱正廷的很多面,他安静的、甜谧的睡颜总是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不断提醒他生命里多了一个人,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对他有着许多好奇。

 

    “哦,今天路过商场,刚好看到这个。”陈立农忽然想到什么,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东西。

    朱正廷凑过去看,他们的距离忽然变成咫尺之间,由于身高关系,朱正廷又是跪在地毯上,所以他凑过去时,刚好在陈立农的怀抱处,抬头就能看到他紧实的胸肌。檀道的木质香调环绕在朱正廷周围,让他沉醉又恍惚。

    “啊!这个是灯?”朱正廷看着陈立农手里托着一只发亮的小灯,圆滚滚的,光从里层透出来,表面是不规则的阴影,像把月球捧在手中。

    “刚好看到这个,店员说是月亮灯。”陈立农把这轮满月转移到朱正廷的掌心里,朱正廷小心翼翼地举着,左边右边来回看。

    “谢谢你!真的谢谢!”朱正廷从小对光就有源源不断的渴求,他生命中遇见的曾给他留灯的人,都给予过他无限的宽容,才成就了现在像光一样的他。

    陈立农好像因为这个热情又诚恳的感谢而变得害羞起来,他抓了抓头发,笑得很腼腆:“不用这么客气啦,我们不是结婚了吗。”

    朱正廷听完一愣。想起今天对尤长靖的剖白,忽然有些忐忑地期待——陈立农是怎么想的呢?他讨厌我吗?也许他也会觉得如果多了解我一点,这段关系会不一样吗?


    可惜以他们现在的进展,还兜不住这样透支真心的疑问,他们都不想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靠近里,打破这一点微妙的平衡。

 

5.

    一周之后,朱正廷如愿在艺术学校里有了单独的工作室,陈立农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安排好,朱正廷感动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答应给陈立农带一个月的中午饭。

    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个培训机构,受众是一些要参加艺考的初高中生。陈立农第一次涉猎教育行业,在这上面还不算很有经验,所以会长期待在这里,办公室就在朱正廷楼上。

    午餐时间对陈立农来说一向都可有可无。他忙起来的时候很少能关照到自己的胃。朱正廷说到做到的午餐让他第一次有被照顾的感觉,而和其他人一起享受纯粹的吃饭时间,更是很少出现在陈立农生命里的场景。

    他从小就被严格地教育,父母忙于工作,和他一起吃饭的往往是保姆或者管家,他们很少有交流。长大成人,父亲给予他厚望,饭桌上的话题越来越严肃沉闷,不欢而散的时候很多,完整的属于吃饭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陈立农意识到朱正廷在重塑自己的餐桌记忆。他认真吃饭的样子会让人感到满足,陈立农每次看到朱正廷提着在家里做好的便当或者外卖进办公室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徐徐降落——降落在一个崭新的、温暖的岛屿。

    陈立农贪恋各式各样的温暖,就像朱正廷贪恋光源。他出生在夏季绵长的城市,对暖热的索取是情不自禁,也是情非得已,他需要皮肤上的升温弥补从小缺失的亲情与关切,这份需要隐秘又克制地随着年岁增长,让他在照顾与温暖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珍惜。

 

    但陈立农很快发现,朱正廷的善良总是体现在近乎严苛的边界意识上——每当有人来办公室找陈立农聊工作时,朱正廷总会果断地放下筷子,悄悄走出办公室,给他们留出空间。

    伴侣懂事又体贴,这原本是陈立农最希望看到的,但面对朱正廷,他却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也许他不必要走,也不必要成为这样恪守礼仪的一个人,他想朱正廷也可以参与自己的工作,参与自己的生活。

    陈立农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终于开始模糊利益伴侣与暧昧对象的边界,他意识到自己对朱正廷,有着从情感上萌生的不满足。

    可朱正廷也这样想吗?他泾渭分明的相处和刻入骨血的善良,总让陈立农望而生却,伤透脑筋。

 

    艺术学校走上正轨,陈立农到办公室去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有其他项目要忙,应酬到很晚,每次回家时,朱正廷都已经睡着了。桌子上的晚饭也都凉透。

    朱正廷不止一次在学校里被问到陈立农去哪里了,他张张嘴却只能哑然,他们还没能养成为对方报备行程的习惯,以至于每次朱正廷都只能以“他去忙了”搪塞作答。

    他真的是去忙了吗?为什么从来不对我提起他的工作呢?这样隐秘的,不甘心的疑问时常会出现在朱正廷的脑海里,他默默估算着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积攒的信任,是否足够证明陈立农值得托付,又是否能支撑自己向他再靠近一点。

    这些疑虑最终都在尤长靖的一通电话里被打碎了。

 

    “正正,陈立农有和你说他最近在干什么吗?”尤长靖声线放得低,神秘又严肃。

    “他好像有说在跟进一个新项目,怎么了?”

    “我现在在HOMO,我好像……好像看到他了。”尤长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有些难为情地说出真相来。

    朱正廷愣了一秒,该怎么回应?

    HOMO的性质他心知肚明,全城最大的gay吧,谁能在里边谈公事?

    “你要不要来看看?”尤长靖问得小心,却又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

    “我……我再想想…”朱正廷太乱了,他有许多情绪参杂在一起,两个小人在他脑中打架,一个举着小叉子:“你和他又不是事实婚姻,去了有什么用?”另一个顶着光环:“你们结婚了啊,去看他在干什么不是应该的吗?”

    这些情绪郁结在他胸口,让这顿晚餐都食不知味,他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在作乱,让他没办法忽视这个事实——他对陈立农,好像无法掩耳盗铃地说不在乎。

    他抓起钥匙,出门拦了车,坐上后座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秋日傍晚不留情面的凉风。

 

    尤长靖带他坐在隐蔽的角落里,却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朱正廷这张脸实在是过于惊艳,就算他没有刻意打扮,也足够慑人心魄了。

    陈立农和他的朋友们在最中央,舞曲嘈杂,角落的声响惊扰不到他们,半开放的包厢让朱正廷能勉强看到里面的场景,不外乎是碰杯,玩笑和陪聊,有两个服务生一左一右地把陈立农夹在中间,不时给他倒酒。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原因,陈立农很亲密地搭住他们的肩膀。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这样喧嚣的环境里,笑得放松又开怀,是从来没有在朱正廷面前展现过的样子。对于HOMO里的服务,他似乎也没有任何不熟悉和不适应。

    朱正廷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段关系也许有向好的结局,他尝试着了解,也试探地靠近,但如果陈立农从来没有正视过这段感情呢?他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上自己?

    有鸡尾酒一杯又一杯地被放在朱正廷的面前,来自这个霓虹闪烁的屋子里每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男人,他是这样耀眼一个人,赚尽许多第一眼就难忘的沦陷,却渐渐被这场婚姻,或者说被那个人套牢了。

    他有点不想再待下去,尤长靖在一旁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不时有人前来搭讪,都被尤长靖挡下回绝了。

    朱正廷敛下眼神,不再追随着陈立农的身影,他撑着下巴放空,摆弄着面前色彩缤纷的酒杯,把杯口的水果丢进酒里,看气泡一个又一个浮上来。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想讨好他,而他想要讨好的人却不分给他一点回应。

 

    朱正廷正无聊,又有点不甘心,面前突然多了一杯桃味气泡水,清透的颜色,连吸管都是粉的。朱正廷不耐烦,想说不要再送,却听到酒保先开口:“一号桌的陈先生要我把这杯饮料给您。”

    “他说您不能喝酒,喝点气泡水解渴。”

 

    朱正廷瞪大眼睛,明眸闪烁,差点失手把饮料打翻。他猛地立直上身向陈立农那边看过去,却已经不见人影。

    “小陈总五分钟前已经离开了。”

 

6.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朱正廷冲出HOMO,却被一场淋漓的大雨堵住去路,初秋的夜晚,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他站在狭窄的屋檐下,雨点砸在他的手臂上,敲打出一些萧索的、无望的节奏。出门时的凉风也许预告了这场雨,也预告了这个失败的结局,可惜朱正廷都没有发觉。他义无反顾地来,自讨苦吃地咽下这样的后果。

    这样不堪的境况里,他突然渴望有一段真挚的相遇,让他在凌乱的街头能直接按下紧急联系人的号码,而不是打开网约车软件。

 

    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跟随而来的是骤停的雨点。陈立农撑着伞走到他面前,水珠被隔离在圆周之外,留给他一个干燥又清晰的空间。

    檀木的香气铺天盖地,钻进朱正廷被凉意侵袭的身体里,唤醒一些本能的,濡湿的情绪。

    朱正廷抬起头,与陈立农沉默的对视,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划过眼睛的时候又汇集了更多的水滴。

    情绪溢出来了,朱正廷低下头,太狼狈了,又有些理亏,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怎么开口说自己的心情?

    “我朋友今天过生日。”陈立农从大衣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暂停这场沉默的拉锯。

    “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朱正廷低着头,擦额头上的雨水。他不敢看陈立农。

    “我知道,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朱正廷猛然抬头,眼眶红红的,他的眼睛里盛满太多疑问、踌躇和委屈,穿透空气和陈立农拉扯在一起,“我介意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近过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忍不住好奇你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我的醋意从哪里来。我们两个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在错轨,做什么都没有缘由没有立场,我努力靠近正确的方向,却好像永远没办法走向正轨。”

    他说得真诚,却不够坦诚。过于外露的感情带给他的不一定是正面的回馈,他必须克制自己留有余地,至少不能难堪。

    陈立农定定地看着他,雨点在他们周围不知疲倦地降落,朱正廷眼睛里的雨水逐渐漫过他的警戒线,让他脑海里有冲动鸣鸣作响。

    “正廷,我以为你没有想过要了解我。”陈立农垂下眼眸,“我也一直在试探着揣摩你的心,然后自以为明白你的想法,觉得不越界和不打扰才能维持这段平稳的表象。”

    “我也很想,你能走进我的生活。想你在办公室里自由出入,不去在意到底有没有人来汇报工作。想你能每天晚上问我明天去哪里有什么事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突然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从他在酒吧里看到朱正廷的那一刻起,他原以为已经攥紧了制胜的筹码,却没想到刚才这番话却还是透支了所有勇气。

    朱正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直到眼眶都有些干涩了,才体味出这番话的意思。

    “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尝试重新认识对方。”陈立农回答得很快。


    他们站在雨中,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凉意渐渐褪去,变成和缓的升温。伞下这一方天地,保护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诚恳,它把雨都拦下,让真心饱满,没有遭遇瓢泼的危险。

    朱正廷上前一步抱住他,混着雨水的木质香沉静又包容,好像在他周围造了一片森林。

    他们都保留一份对感情的天真,想把相识、暧昧都一一走遍。陈立农的性格里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浪漫幻想,但这不妨碍他喜欢一个天真浪漫的人。

    他想,他要为他的天真上一份保险,保护真心与付出都安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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